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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孟梨。
1989年，养父母一家人去湖北走亲戚，返程时在跟湖南接壤的一个小镇捡到的我，当时养父母家里已有了一个8岁的哥哥，但还是决定收养了我。
据说，当时我被遗弃时，仅有三个月大。
养父母把我养到5岁后，就给我上了户口，让我上了幼儿园，记忆里养父母和哥哥对我很好，所以我一直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，直到养父母去世。
我记得很清楚，那是1998年的夏天，哥哥已经去县城读高中，周末养父母骑摩托车载我去河边玩，就在这一天，养父救一个落水小孩，养母又为了救养父跳下河，最后三人都没上来。
我看着河水把他们淹没，一直喊救命，到晚上才有人把他们打捞上来。
我不记得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，但却记得养母脸上和手臂上的淤泥，还有那个小男孩，和我差不多大，他小小地躺在养父母身边，他的父母抱着他失声痛哭。
后来，过了很多年，我仍记得这些画面，有的清晰，有的模糊。
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他们，梦到养父母把小男孩救了上来，可醒来，我望着空落落的房子，恍惚好久才哭出来。
养父母葬礼过后，哥哥没再回县城继续读书，亲戚们劝他回去上学，他们可以照顾我，学校老师也来做过他的思想工作，可以减免学费，但他坚持不肯去。
他说，他不放心我。
我也劝哥哥，继续回去读书，我可以照顾自己，但他揉揉我的脑袋，红着眼睛说，“哥不放心。”
我一下子哭了出来，紧紧攥着他的手，哥哥也哭了，但他却用袖子温柔地给我抹眼泪。
我们都知道，从此以后，我们要相依为命了。
02哥哥在镇上餐馆找了个活儿。
每天早上，他骑养父生前的摩托车送我上学，然后再去工作，中午接我回家吃饭，晚上再去校门口接我。
其实回想起来，我们的日子不算苦，哥哥在餐馆赚的钱完全够我们俩生活，亲戚们会接济我们，溺水小男孩的父母也经常给我们送一些粮食蔬菜，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一些钱，哥哥从不拒绝。
我和哥哥，对他们其实是有些恨意的。
清明节，我们去祭拜父母，也会遇到他们。
可是没过两年，小男孩的妈妈，又生了一个孩子，也是个男孩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每次看到他们崭新的一家三口，我就特别难过，替那个死去的小男孩不值，也替我养父母不值，更替我和哥哥不值。
后来，他们就没再来我们家了，也没再去祭拜过我的养父母。
0313岁那年，因为我要上初中，我和哥哥搬去了县城，他还是找了一家餐馆上班，老板分了一个单间给他住，而我住校。
周末的时候，我就去餐馆找哥哥，晚上住他的宿舍，哥哥睡在地板上。
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事，我让哥哥一起睡床上，一点也不挤。
哥哥说，地上凉快。
到后来长大后，我才明白哥哥的良苦用心，那是湖南的十月啊，明明已经冷了。
哥哥只是觉得我长大了，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了。
睡了一个月地板后，他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，是个老城区的顶楼，哥哥带我去的时候，已经全都准备好了，他给我买了新的粉色的四件套，还有一个狗熊娃娃，而他睡的还是之前在餐馆老板给的旧床单。
哥哥说：“这是我们的家啦。”
我特别开心，新家第一餐，是哥哥下厨的，什么也不让我动手，我到现在都记得，他煮了可乐鸡翅和红烧牛肉，还有一大瓶可乐。
我开始特别期待周末，可以见到哥哥，他会带我去吃肯德基，会给我买新衣服，涨工资后会给我发零花钱。
有天夜里，我起来上厕所，听到哥哥房间的呜咽，我吓了一跳，敲开门，看到满脸泪痕的哥哥。
他说，“小梨，我刚梦到咱爸妈了。”
我不知道说什么，只是伸手抱住了他。
04几年之后，我才懂了哥哥那晚为什么那么伤心。
养父母死的时候，我才9岁，虽然难过，但至少还有哥哥可以依靠，伤心但不至于绝望。
但对于17岁的哥哥来说，养父母的死就像一刀一刀刻在身上的痛，一辈子都无法忘怀，只能自己消受。
他觉得我是小孩子，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，只给我展示美好的一面。
那夜，只是我偶然撞见，那样的夜晚，哥哥应该承受了很多很多次吧。
我16岁上高中之后，开始走读，每天骑自行车上学，大概是通过看小说和电视，我渐渐懂了男女之情。
有天，我问哥哥有没有女朋友，哥哥摇头，但眼里好像突然多了一丝温柔。
不久后，养父的表哥来县城看我们，给我们带了一大袋的蔬菜，哥哥请他在餐馆吃饭。
表哥已经结婚了，席间说哥哥也到结婚年龄了，要不要给他介绍。
哥哥笑着说：“不用，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我愣住，不过转念一想，哥哥都24岁了，有喜欢的人才正常。
表哥走后，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才问出来，原来哥哥喜欢餐馆的一个女服务员，还没表白。
下次我再去餐馆，就留意起了那个女服务员，她叫刘雨，长得眉清目秀，比哥哥小了三岁。
我鼓励哥哥表白，哥哥磕磕巴巴，脸都红了。
后来，哥哥还是鼓起勇气表白了，刘雨也喜欢我哥哥，当下就答应了。
刘雨知道我和哥哥的身世后，特别疼惜我，每次发工资都给我买礼物，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，拍大头贴，我叫她嫂子，她也会脸红。
但有一次半夜，我听到他们吵架，我才知道，原来我成了他们的累赘，刘雨希望更多两个人的约会，哥哥说，他们每天上班都能见面，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了。
我忽然很委屈，觉得哥哥被人抢走了似的，长大后想起这件事，我才知道是我太幼稚了，哥哥从来都不属于我一个人，他总要结婚生子，有自己的家庭，往后我也一样。
但那时，我还是出于赌气，没有再参与过他们的约会。
可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。
05我高考后，才知道哥哥失恋了。
高考第二天晚上，哥哥叫我一起去大排档庆祝，我第一次喝酒，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，看见哥哥眼睛红了，脸颊上不知道是酒还是眼泪。
他说，刘雨家里不同意，觉得他无父无母，以后也无人可依。
我气得发抖，酒劲都散了，我大声喊：“孤儿是我们自己可以选择的吗？难道没有父母就不配结婚了吗？”
哥哥摇了摇头，算了吧。
但我知道，这次失恋对他打击很大，因为之后好几年，他都没有再谈过恋爱。
我要去外地上大学了，哥哥送我去的，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坐火车，但我被即将到来的离别笼罩，半点喜悦也没有。
隔壁座的大妈，以为我和哥哥是情侣，还说我们俩很般配。
哥哥赶紧解释，“我们是兄妹。”
大妈打量我和哥哥，疑惑地说：“你俩一点儿也不像。”
哥哥说：“一个随爸，一个随妈。”
我看了一眼哥哥，他有点心虚地笑了，“你像妈，我像爸。”
我在心里苦笑，其实我早就知道，我不是养父母亲生的了。
早到什么时候呢，是养父母葬礼的时候了，虽然我哭得很伤心，但我还是听到了背后亲戚们小声的议论，他们说我是捡来的，在湖北一个小镇上捡的。
我没敢跟哥哥说，我以为哥哥也不知道，我不想让他知道，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了吧。
可是，后来有一次，我听见哥哥跟刘雨在房间聊天，我才知道，原来哥哥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。
我还记得他说，“反正是我妹就行了，管他是不是亲生的。”
我当时躲在房间里，流了好久的眼泪。
06大学四年，我每年只回去一趟。
哥哥从中餐厅做到西餐厅，还升了厨师长，也有了女朋友，他每个月寄给我的生活费，比我寝室里所有的女生都多。
但是哥哥给我的钱，我花得很少，还会做家教和发传单兼职，毕业时哥哥开餐馆钱不太够，我把存款给他时，他一脸的不可思议，但坚决不肯要我的钱。
我说，“这不是我的，这是你给我的。”
最后，在我的劝说下，哥哥才收下，还说，等赚了钱还给我。
毕业后，其实我可以选择离哥哥近的城市，例如广东深圳之类的，但我却选了一个很远的城市海南，所有人都不理解，包括哥哥。
那是印象里，他最生气的一次。
他质问我跑那么远干什么，见一面都难。
我说，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。
哥哥又劝我，不要去太远，他不放心，万一有什么事，帮衬不到我。
我还是坚持要去海南，谁也劝不动。
亲戚们知道了，也说我白眼狼，哥哥把我拉扯大供我读大学，我却跑那么远，所有的诋毁和谩骂， 我都一一接下。
因为我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——我喜欢哥哥。
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，但我对哥哥的喜欢，在去外地上大学时达到顶峰，我会无时不刻不想起哥哥，学校里很多追我的男生，但我都不喜欢。
为了掩盖我对哥哥的喜欢，我才不敢常常回去，我一直自我暗示，我只是依赖哥哥。
但是我一想到，哥哥会恋爱会结婚，我就难受到要窒息了，我一度瘦到80多斤，也尝试跟追我的一个男生交往，最后只能道歉分手。
我终于认识到自己对哥哥的心意。
我快要憋死了，在网上跟陌生人倾诉，对方说，“又不是亲哥哥，没有血缘关系，表白就行了。”
大学毕业后，我也好几次想过，干脆说出来算了，可我又想，万一被哥哥拒绝怎么办，我不知道哥哥对我，是否只有兄妹之情，如果他不喜欢我，将来我们还怎么做兄妹？
恰好这时，哥哥告诉我，他有女朋友了。
我又开心又难过。
开心的是，我可以不用说出来了，难过的是，我永远无法说出来了。
这次远走海南，也是强迫自己和哥哥分开，我知道时间会治愈一切的。
我去海南的时候，哥哥和他的女朋友，一起去送的我，哥哥还在生我的气，怪我走太远，但又忍不住叮嘱我，要注意安全，有什么事，给哥打电话。
我看着他的女朋友，挽着他的手臂，我也故作轻松地挽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臂，没人注意到我颤抖的手，和快要忍不住的眼泪。
我告诉自己，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07到海南半年后，哥哥说他的婚礼定在春节，这样我刚好有假期可以参加婚礼。
我本能地抗拒，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去了，我怎么能缺席哥哥的婚礼呢？
哥哥结婚那天，第一次西装革履，意气风发的样子，我陪他一起去迎亲，嫂子一脸幸福地挽着他的手臂，我笑着为他们祝福。
婚房里的床头柜上，摆着哥哥和嫂子的婚纱照，还有一张我穿学士服的毕业照。
嫂子说，“看你哥对你多好啊。”
我也在大年三十这一天， 跟哥哥坦白，我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的事。
哥哥特别诧异，感慨道：“没想到你藏得还挺深。”
我笑，“因为我觉得不重要啊，是不是亲的，又怎么样呢。你永远是我哥，我永远是你妹妹。”
哥哥一瞬间红了眼睛。
我在海南待了三年，才回的湖南，在县城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，也接受了几场相亲，只是没遇到合适的。
随着短视频的发展，很多人在网上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，嫂子也问过我，要不要找找看。
我摇摇头，“找什么啊，没必要。”
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孤儿，因为我有个哥哥，全世界最好的哥哥。
我祝他婚姻幸福，一生顺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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